以為，他們這就一輩子了。

皇毅的身邊，始終有她喜歡的笛聲。

沒想到的是，她走了兩年後鄭悠舜卻提出讓皇毅娶了她，聯姻。個中關節悠舜不必細說皇毅也明白，但他無法應下。蘭不會開心的，偏生他知道她會答應，這讓皇毅拒絕得相當艱難。不過，他還是拒絕了。

「這樣啊，」得到他的答覆，悠舜笑瞇瞇地說，「那就沒辦法了，惟有讓晏樹娶了哦？」

「……」餵！

「皇毅，先將人哄回來啊。」悠舜歪了歪頭，「還是說你沒信心給予澤蘭小姐幸福？」他明擺著是來朝葵大人的胸□□箭的。

幸福嗎？好像自童年裏的某一年開始，這個詞就與葵皇毅無緣。但他希望給予蘭幸福，是這樣沒錯。

他可以嗎？

「老實說，澤蘭小姐的話要幸福似乎很簡單呢。」悠舜搖了搖拐杖，表情還是笑瞇瞇的，「黑大將軍向澤蘭小姐求婚了。以澤蘭小姐的性格，無論對方是誰，只要是好人，她都一定懂得珍惜的。感情是可以婚後培養的嘛！矣？這樣說來，晏樹好像就不太合適了？嗯……」悠舜像是真的非常認真地沈吟半晌，「我們也不能太黑心，為了澤蘭小姐的幸福，對象還是再挑一下的好。可惜時間無多，被黑大將軍搶先就慘了，這可是非常重要的聯姻。啊！不然，讓沈悠揚官吏來吧？年歲相差不遠，而且他似乎很喜歡澤蘭小姐啊。」

不要跟他真的分析下去啊混球。葵皇毅抱著手臂，冷冷地道：「黑曜世不行，權力的東西他玩不來。蘭的出身不夠，憑黑曜世就想在黑家之中保住蘭簡直就是笑話。至於沈悠揚，你是白癡嗎？哪天他就死在不知哪個女人的肚皮上了。」皇毅的嘴既愈說愈毒，像是註了劇毒一樣，「嫁他還不如守寡。晏樹？哼，也虧你真說得出口，這個變態，誰嫁他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黴。」

──話說回來，沈某某當年在姮娥樓只穿著褻褲就想要親某姑娘，被葵某某因正事下了獄後，因私怨將人餓了三天。只記得那三天，在陰暗潮濕的大牢中，沈某某欲哭無淚地抓著禦史大獄臂粗的鐵欄，死皮賴臉地高聲叫道：「皇毅大哥～～～冤枉啊～～～～我知道錯了～～～～～給飯啊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旺季大人救命啊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」葵某某只作甚麽都聽不見，想起某些讓人火冒三丈的畫面，在心裏默默地叫了聲操。沈某某在葵某某遠去後，亦默默地操了一聲。姑娘跟某某鬧別扭怎的讓他這小可憐遭災啊餵！

──母親大人，跟葵大人搶姑娘好可怕啊嗚嗚嗚嗚嗚。

悠舜淡定地道：「噢？這樣啊。嗯，還真不好推澤蘭小姐下火坑呢。」請不要懷疑，悠舜的箭其實是丘比特出品的。

「……」當然不好，跟皇毅討論這個悠舜的腦子有病是不是？

當然，他的腦子好得很，人家笑著續道：「嗯，澤蘭小姐的對象還可以有誰呢？聯姻先不論，黃鳳嗚怎麽樣？」

「他要爭家主。」

「藍雪那呢？」

皇毅狠擰著眉，「沒事的話誰會腦子壞掉嫁給他？」要不是看在當初藍雪那可以保蘭，他才不會將蘭推進藍雪那的火坑中。藍家基本上沒個好人，搞進去？蠢材嗎！

「矣……要聯姻的……那陸清雅官吏呢？」

皇毅冷哼了一聲，「滾。」年歲是一回事，皇毅更不認為陸清雅這種心理有問題的小家夥會懂得蘭的好，他還是跟紅秀麗一邊玩去吧。

「皇毅呢？」

「……」矣？皇毅莫名地想點頭，好歹是繃住了，黑著臉將鄭悠舜三下五除二丟出了禦史臺。別以為皇毅不知道悠舜在打甚麽主意，聯姻的人選突然變到只剩下他和蘭，根本就是悠舜搞得鬼。

不再是商人的蘭，和不再需要謀反的皇毅，合襯到不得了。

所有的菱角都被風霜磨平，沒人比他們兩個更合襯。

皇毅繃不住了。

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給他死開，只要蘭跟他一起不會再傷害到她，那他就想娶。一早就決定好，他這一輩子，身邊的人只會是蘭。

再一次見，姑娘穿著粗衣麻布，滴著汗在開攤子。姑娘早就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姑娘，臉上卻仍是帶著笑；臉色，被曬成黃黃的，清秀的輪廓卻依舊。

不行，葵皇毅下定決心，一定要將她捉回去。

心會痛的啊操！

雖然年紀已經一大把，但追求姑娘還要的。他可不想變成沒有機會對姑娘好的大輸家。雖然，追求的手段有些不堪入目，姑娘生氣了，連碰都不讓他碰，數次避開他的摻扶。

「我拒絕。」姑娘淡定地給葵君的胸口劃口子。

葵君淡定地在腦海中捂住滴血的心臟。

後來，姑娘總算讓親了。

被作弄也值了好不。

月光下的姑娘，肌膚早已不及當年細膩，風霜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。葵皇毅細細地吻著蘭有點幹澀的唇，手下撫著她瘦削的背，鼻息間，是蘭操勞了一天而換來的汗味和豆香。市井的痕跡亦印了在蘭的身上，皇毅逐漸加重力度，想要更深入了解現在的蘭，覆習他們對彼此的感覺。

然後發現，蘭還是蘭，始終是他喜歡的那個姑娘，惟一不同的，就只有感覺變得更為深刻。

早就刻進骨中了，再深，是不是要刻進生命了？

由此至終都同樣溫婉可人的姑娘，答應嫁他了。

曾經不沾陽春水、養尊處優的姑娘，嫁了他後，卻是辛勞地為他持家。一雙手，早就被磨到變了形。知道蘭不開心，心裏有結，皇毅不願意再勉強她，他肯等。都多少年了，總得讓蘭心甘情願，她喜歡的，就都讓她做。

皇毅用盡他一切的方式來對她好，心思除了朝政，就都是她了。他不希望蘭過得比出閣前更差。

而蘭，照顧他，連他身邊的其他人都一一照顧到，賢妻模式全開。

但蘭還是不開心。

好不容易才發現，送她小東西她會笑得像當年的小姑娘一樣開心，還有是給她帶好吃的、給她說笑話，每天最好要準時下衙回家……蘭的臉上逐漸多了更多真實的笑容。

她給他親手做了荷包，學了更多的家常菜，老是偷偷地量他的身量，想給他栽衣服。當姑娘彎下腰溫柔地替他系好腰帶、掛荷包時，葵皇毅的心情指數瞬間爆了。

總是帶著最溫和的笑容關心他的作息，連話都不必多講就理解他的想法。

皇毅的新婚，快樂。

料不到蘭最後還是想和離。

因為，傻丫頭覺得她在他的身邊根本幫不到他甚麽。皇毅起初還不太明白，只覺蘭的眼淚很刺目，但一個人靜靜地想了幾天，他還是想明白了。她想為他做甚麽，如同每天都要親自為他操持家務一樣，恍惚不做甚麽就沒辦法待下去。她喜歡他，但跟他一樣，同樣不知所措。

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讓對方過得最好。

心如死灰的葵皇毅默默地又一次整理好財產，打算交給蘭，若她想走，他總得照顧好她。但回到家中見到蘭的臉，答應的話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出口。

為什麽要答應？該死的他才不要答應！絕對不可能再將蘭拱手讓人，只要她喜歡的人是他。

蘭走到他的身後，雙手輕輕環上他的腰。

他不想放手。

再一次的話，就真的再沒機會了。他緊緊地握住蘭粗糙的手。就在他要開口讓她留下的時候，體貼的姑娘卻就說不走了，皇毅繃了好幾天的神經立馬松了下來。他的心臟，其實還挺強壯的。

「真不走了？」真的，願意留在他的身邊了？

一輩子。

「……要去黃州來著。」姑娘還沒心沒肺地逗他玩，「你硬要自討苦吃，我才不攔著。」

苦？姑娘，皇毅甘之如飴。皇毅擡手撫過姑娘的發際，凝視著她溫潤的臉頰。怎樣才是對對方最好的，該讓對方來決定，至少，是得商量著來。皇毅低下頭，吻著發妻的額，然後伸手環抱住她。

明白了，他們會是一輩子的。

他愛她，不哄人。

甜言蜜語，皇毅不是不會，但他並不想對蘭說一句假話，他無法向她實現的事已經夠多了。他說的，都是真心的。

當然，由於有些話實在過分難為情，蘭願意當他在說好聽的，那就這樣好了。只要她知道，他愛她。

終於將人拐上床－－話題一瞬間由純愛變得下流，但請不要誤會，葵皇毅完全沒有任何不尊重姑娘的意思。

他只是，真的爽了而已。

他能夠緊緊地擁抱的這個姑娘，是他愛了一輩子的人。蘭的表情，全部被他記住了，愛說他下流，那就說好了，那是他的妻子，你能揍他啊？被蘭揍……就算了。

蘭的背上、手上都有疤痕，天氣不好的時候會作痛，皇毅將這些都牢牢記住，依然想盡他所能地對她好。姑娘跟了他，總不能再委屈她。

她的前半輩子，已經夠委屈的了。

雖然她不用他保護，但是，他果然沒有保護好她。

當初那個靈秀的小姑娘，還有如今成熟美麗的出色女性。他愈來愈愛她，但他始終記得蘭當初偶爾間會變得狡黠靈動的眼。

──膽敢跟他在妓院裏開玩笑的小姑娘。

──在朝堂上低著頭卻無人敢輕視的章會長。

卻萬萬沒料到他還有失去她的時候。蘭有了孩子的時候，葵皇毅基本上是全身冒著黑氣，朝廷中生人勿近，熟人死開。他不是不喜歡孩子，蘭和他的孩子，是發夢的時候才會有的想法，但他沒辦法用失去蘭來換。

他磋跎了蘭多少歲月？

他們之間，少了多少光陰？

等在產房外時，一盆盆血水驚心動魄地盛了出來。他當然記得蘭怕痛，她根本就是個會嚷累、嚷痛、嚷肚子餓的姑娘。

葵皇毅想揍人，但他不知道應該要揍誰，於是他默默地擡手狠呼了自己一巴掌，然後背著緊握成拳頭的手，無視了滿臉驚恐的一眾親屬，定定地站在產房門外等。

蘭，難產了。

「蘭！」他沖了進去，緊緊地握住蘭的手，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昏迷不醒的蘭。

「葵大人。」太醫向他行禮。

皇毅坐了開去，冷靜地讓太醫繼續施救，但手下一直都沒放開蘭。如果蘭死去……皇毅緊抿住唇，後悔他們浪費了這麽多的時間。葵皇毅不知道之後會怎麽樣，但他沒再想下去。

沒辦法再想下去。

腦中一片空白。

萬幸，餵了參片後，蘭睜開眼睛，問他孩子。

「別擔心，他很健康。」好像是。剛才匆匆一見時好像是沒問題的。就算不是，亦不會讓她知道啊。皇毅的樣子，一如既往地冷靜。當然，一家之主，他絕對不會倒在蘭之前。

得讓她安心。

蘭熬了下來。

嬌小的身體，總是比任何人都柔韌。有時候與其說蘭倔強，還不如說她有韌性，不會折在不該折的地方。

見她睡了，皇毅的目光掃過蘭的五官，然後伏在她身上，嗅到她頸間的血腥味，眼淚一瞬間無法控制地滲了出來。

血都流光了吧？

比他還要年輕的蘭，像是已經將一輩子的血都流光。

卻還是未流光啊操。

章澤蘭作為碧州州尹進入疫區時，皇毅明白她的想法，，正如蘭總是體貼地支持他一樣，但還是想掐死她──雖然換作是他，他同樣會這樣做。不是想要耍天真、裝偉大，而是有些事情，少從師訓的他們，不得不做，沒辦法不做。所以，他從來不讓蘭向家中那個嬌氣的臭小子道歉。

有本事怪他的母親不陪他玩皮球，就等他長到真正知道蘭在做甚麽的時候再說。別人家的父親也不在家啊，他家父親會陪他玩的──葵皇毅冷冷地想。

雖然，還是想掐死她。

皇毅以最快的速度丟光朝中的事，向碧州趕了去。至少，他得為她做這件事。途中，卻是聽說她染了病。

如果不是剛好有療法出現，他大概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。

葵皇毅和章澤蘭，還要錯過多少次？

真想掐死她了事。

卻還是栽了。

年覆一年，將自己還能夠做的事都一一做過，有生之年餘下的部分，皇毅決定全部都交給蘭。

建立一個所有人都可以努力生存下來的國家是他和蘭的夢想，但和對方幸福地過下去，同樣是他們的夢想。

兒女私情，誰說不重要的？

雖然，還有工作、親情、友情，還有許許多多雜七雜八的事情，許許多多的雖然。但他愛她這件事，從來都沒變過。

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

葵皇毅，愛章澤蘭。

執子之手，與子皆老。

沒料到自己會對一個偶然間遇見的姑娘用情到這個地步，沒料到他和她之間許許多多的事，最後一件沒料到的是，比他要年輕得多的姑娘，卻是比他先走。

「皇毅，」病塌之上，已然白發蒼蒼的姑娘一如既往地笑著，「原來……一輩子就這麽一點呢。」

「嗯。」同樣滿頭皆白的皇毅，坐在床邊，緊握住姑娘的手。

「鶴發雞皮。」她還有心情打趣。

「嗯。」皇毅伸手抿過姑娘的發際，「反正都賣出了，算了。」

「我是在說你啊……哈……哈哈……」她喘了口氣。

「你就說吧。」皇毅冷著聲說，手下卻沒離開過這張他看了一輩子的臉。

「不、不說了……」蘭的眼迷蒙地望著他，似乎已經再看不清，「對不起……我…我似乎……走快了一點……」

「蘭。」皇毅心如刀割，但臉上的神情，怎看怎溫柔。蘭她，真的陪了他一輩子。

「怎……怎麽了？」

「等我。」

「……不要。」

「蘭。」他沈聲叫道。

「別……別急啊，又沒……沒說不要……你。」蘭牽了牽嘴角，「自……自己追。」

「好，」皇毅俯下身，在她的耳邊輕聲道，「我追。」

「慢點…也……無妨……」

「但你說不等的。」

「矣……好……好的……我……我知道了……我等……就是了……」蘭永遠都是這樣的溫婉，總是不忍心不順著他。

皇毅，當然是早知道這一點的。

他笑了笑，「嗯。」

他想問，蘭愛他嗎？但他沒問出口，在他和蘭對視著直到她合上眼的時候，他知道甚麽都不必問。

僅僅是對視就夠了。

連對視都沒了的話，他卻都知道了。

知道了。

皇毅的手徘徊在蘭逐漸冷下溫度的臉上，然後伏在她身上，抱住她。蘭很嬌氣，不喜歡主動抱人，但他抱上去的時候卻會主動蹭過來。他知道，她喜歡他抱她的。

她和他。

葵章氏，因他而冠上這個姓氏的發妻。

章澤蘭和葵皇毅。

直到他們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，都沒辦法再分開這兩個名字。

他和她。

一個簡單到不得了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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